《抱朴子外篇》勖学 下

原文：夫周公上圣，而日读百篇。仲尼天纵，而韦编三绝。墨翟大贤，载文盈车。仲舒命世，不窥园门。倪宽带经以芸鉏，路生截蒲以写书，黄霸抱桎梏以受业，甯子勤夙夜以倍功，故能究览道奥，穷测微言，观万古如同日，知八荒若庐庭，考七耀之盈虚，步三五之变化，审盛衰之方来，验善否於既往，料玄黄於掌握，甄未兆以如成。故能盛德大业，冠於当世，清芒令问，播於罔极也。

译文：周公是上等的圣人，每天诵读百篇文章。孔子是上天赋予其非凡才智的人，读书勤奋到把编连竹简的皮绳都弄断了多次。墨翟是大贤之人，他的藏书装满了车子。董仲舒是杰出的当世之才，专心治学以至于不看园圃之门。倪宽带着经书下地除草，路温舒截取蒲草来书写，黄霸身抱刑具仍坚持学习，甯子早晚勤奋加倍努力。所以他们能够深入探究大道的奥秘，彻底洞察精微的言论，看待万古之事如同看待同一天发生的，了解八方荒远之地如同了解自己的庭院，考察日月星辰的盈亏，推算三辰五星的变化，审察未来的盛衰趋势，验证过去事情的好坏，在手中就能预料天地万物的变化，辨别尚未显现迹象的事情就像它们已经成为现实一样。因此他们能拥有高尚的品德和伟大的功业，在当世居于首位，美好的名声和声誉，传播到无穷无尽的地方。

原文：且夫闻商羊而戒浩瀁，访鸟砮而洽东肃，谘萍实而言色味，讯土狗而识坟羊，披《灵宝》而知山隐，因折俎而说专车，瞻离毕而分阴阳之候，由冬螽而觉闰余之错，何神之有?学而已矣。夫童谣犹助圣人之耳目，岂况《坟》《索》之弘博哉！

译文：听说商羊鸟出现就警惕洪水泛滥，访问楛矢石砮就使东方肃慎族归服，询问萍实就说出它的颜色和味道，讯问土中狗状之物就认识了坟羊，披阅《灵宝》就能知晓山中隐事，根据宴会上的折俎之礼就能说明专车之骨的来历，观察毕宿星的阴晴就分辨阴阳气候，由冬季出现螽斯就觉察闰月设置的错误，这哪里有什么神奇呢？不过是学习的结果罢了。童谣尚且能帮助圣人增长见闻，更何况《三坟》《五典》那样广博的书籍呢！

原文：才性有优劣，思理有修短。或有夙知而早成，或有提耳而後喻。夫速悟时习者，骥騄之脚也；迟解晚觉者，鹑鹊之翼也。彼虽寻飞绝景，止而不行，则步武不过焉；此虽咫尺以进，往而不辍，则山泽可越焉。明暗之学，其犹兹乎?盖少则志一而难忘，长则神放而易失，故修学务早，及其精专，习与性成，不异自然也。若乃绝伦之器，盛年有故，虽失之於旸谷，而收之於虞渊。方知良田之晚播，愈於座岁之荒芜也。日烛之喻，斯言当矣。

译文：人的才能和性情有优劣之分，思考推理能力有长短之别。有的人天生聪慧早早成才，有的人需要别人反复教导才能明白。那些领悟迅速又时常复习的人，就像千里马的脚；领悟迟缓觉醒较晚的人，就像鹌鹑喜鹊的翅膀。千里马虽然能迅速飞奔超越光影，但如果停下来不前进，那也走不了多远；鹌鹑喜鹊虽然每次只能前进咫尺，但如果一直不停往前走，也能跨越山川湖泽。学习上的聪明与愚钝，大概也是这样吧？大抵年少时心志专一，所学的东西就难以忘记，年长后精神容易分散，所学就容易遗忘，所以学习一定要趁早，等到学问精通专一，习惯就会与本性融合，就如同自然天成一样。至于那些才智超群的人，如果在盛年时遇到变故，虽然可能在早年有所遗失，但也能在晚年有所收获。这才知道肥沃的田地即使播种较晚，也胜过终年荒芜不种。太阳和蜡烛的比喻，这句话说得很恰当啊。

原文：世道多难，儒教沦丧，文武之轨，将遂凋坠。或沈溺於声色之中，或驱驰於竞逐之路。孤贫而精六艺者，以游夏之资，而抑顿乎九泉之下；因风而附凤翼者，以驽庸之质，犹回遑乎霞霄之表。舍本逐末者，谓之勤修庶几；拥经求己者，谓之陆沈迂阔。於是莫不蒙尘触雨，戴霜履冰，怀黄握白，提清挈肥，以赴邪径之近易，规朝种而暮获矣。

译文：社会世道多有灾难，儒家教化衰落丧失，文武之道的正轨，即将随之衰败坠落。有的人沉迷于音乐女色之中，有的人奔走追逐于争名逐利之途。那些孤独贫穷却精通六艺的人，凭借着子游、子夏那样的资质，却被压抑困顿在九泉之下；而那些趋炎附势之人，凭借着驽钝平庸的资质，却还能在云霞霄汉之外徘徊得意。舍弃根本追求末节的人，被称为是努力修行有望成功的人；怀抱经书追求自我修养的人，却被称为是隐居不仕、迂腐不切实际的人。于是人们无不冒着尘土、顶着风雨，踩着霜雪、踏着寒冰，怀揣黄金、手握白银，提着清酒、拿着肥肉，去奔赴那邪僻小路，因为它近便容易，企图早晨播种晚上就有收获。

原文：若乃下帷高枕，游神九典，精义赜隐，味道居静，确乎建不拔之操，扬青於岁寒之後，不揆世以投迹，不随众以萍漂者，盖亦鲜矣。汲汲於进趋，悒闷於否滞者，岂能舍至易速达之通途，而守甚难必穷之塞路乎?此川上所以无人，《子衿》之所为作。悯俗者所以痛心而长慨，忧道者所以含悲而颓思也。

译文：至于那些放下帷幕、高枕而卧，让精神遨游于经典之中，精心探究经典中深奥隐秘的义理，安于静处品味道理，坚定地树立不可动摇的节操，在岁寒之后依然保持青翠，不迎合世俗而投身仕途，不随波逐流像浮萍一样漂泊的人，大概是很少了。那些急切地追求进取，为仕途不通而忧愁烦闷的人，怎么能舍弃那极易快速通达的道路，而去坚守那艰难必定穷困的道路呢？这就是孔子感叹黄河岸边无人好学，《子衿》这首诗之所以创作的原因。怜悯世俗的人因此痛心而长叹，忧虑大道的人因此饱含悲伤而神情颓丧。

原文：夫寒暑代谢，否终则泰，文武迭贵，常然之数也。冀群寇毕涤，中兴在今，七耀遵度，旧邦惟新，振天彗以广埽，鼓九阳之洪炉，运大钧乎皇极，开玄模以轨物。陶冶庶类，匠成翘秀，荡汰积埃，革邪反正。戢干戈，橐弓矢，兴辟雍之庠序，集国子，修文德，发金声，振玉音。降风云於潜初，旅束帛乎丘园，令抱翼之凤，奋翮於清虚；项领之骏，骋迹於千里。使夫含章抑郁，穷览洽闻者，申公伏生之徒，发玄纁，登蒲轮，吐结气，陈立素，显其身，行其道，俾圣世迪唐虞之高轨，驰升平之广途，玄流沾於九垓，惠风被乎无外。五刑厝而颂声作，和气洽而嘉穟生，不亦休哉！

译文：寒暑交替变化，坏运到了尽头就会好运来临，文治和武功交替尊贵，这是常理。期望众多贼寇被全部清除，国家中兴就在如今，日月星辰遵循法度运行，旧邦得以更新，挥动天象扫帚广泛清扫，鼓动九阳的洪炉，运转天地的大道于帝王的准则，开启玄妙的模式来规范万物。陶冶众多品类，造就杰出人才，荡涤清除积久的尘埃，革除邪恶回归正道。收起兵器，把弓箭放入袋子，兴办辟雍等学校，召集国子学生，修习文德，发出金石般的声音，振扬美好的音调。让风云降落在潜藏之初，把束帛送到隐者居住的丘园，让怀抱羽翼的凤凰，在清虚之境展翅高飞；让颈粗大的骏马，在千里之途驰骋足迹。让那些蕴含美质却抑郁不得志，博览群书、学识渊博的人，如申公、伏生之类，被征发，乘坐蒲轮车，吐出郁结之气，陈述平素的主张，使自己显扬于世，推行自己的学说，让圣明之世沿着唐尧、虞舜的高尚轨迹前行，在太平盛世的广阔道路上奔驰，玄远的德泽润泽九天之外，惠美的风教覆盖无边之地。刑罚搁置不用而颂歌声声，和气融洽而嘉禾生长，这不是很美好吗！

原文：昔秦之二世，不重儒术，舍先圣之道，习刑狱之法。民不见德，唯戮是闻。故惑而不知反迷之路，败而不知自救之方，遂堕坠於云霄之上，而敕韭粉乎不测之下。惟尊及卑，可无鉴乎！

译文：从前秦朝的二世皇帝，不重视儒家学术，舍弃先圣的大道，学习刑狱之法。百姓看不到他的德行，只听到杀戮之事。所以他迷惑而不知道返回正途的道路，失败了而不知道自救的方法，于是从云霄之上坠落，一下子跌落到不可测的深渊之下。无论尊贵还是卑贱的人，能不以此为鉴吗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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